【原創長篇連載小說】你下班了嗎?
第一話—生鏽的英女皇頭
第二話—非要穿黑衣不可的黑道中人
第三話—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第四話—史上最難答的《百萬富翁》一百萬問題
第五話—More Than Words
第六話—一人有一個夢想
第七話—Yes Sir!
這一個月來,差不多每晚的凌晨時份,我都會到家附近的便利店和葡萄乾相聚。
我們沒有約定的。只是我發現他每晚下班後都會到七仔喝喝啤酒,吃吃叮叮燒賣當夜宵。這每晚的半小時,就成為我親近他的好時機。
開初幾天都借寫劇本為名,說要問問主人翁意見,藉故跟他一起吃燒賣。後來熟絡了,我們就什麼都談。凌晨一時後的半小時到一小時的時段,都成為我倆不用預約的相聚時間。而中間用來等待會面的時間,我都會用來寫劇本—屬於我和他的劇本。
有時候會見不到他,不過翌晚再見到的話,我們又會很有默契地補回前一晚失掉了的時間,多談一點,談久一點。
你會問,一個服務生跟一個食客有什麼好談呢?出乎意料地,談得最多的竟然是夢想和抱負—都是他打開話匣子的。每次他都會對我說很多令他想當警察的原因呀、童年經歷呀。每次一談起這些,我都覺得他好像一個小孩,一個對成長充滿希冀的小孩。
有一次他喝得有點微醉,面紅紅地對我說︰「我平時都不會那麼輕易把自己的夢想告訴其他人,但不知為何對著妳又可以這麼滔滔不絕。哈哈!」然後繼續呷著手上那罐啤酒。
你知道嗎?我在竊喜。
那些作家呀、編劇呀,不是常常都有這麼一句金句︰「男人的心很難被打開,因為它被一把很堅固的鎖鎖上。要令他打開心扉,先要找到可以把他的心鎖打開的鑰匙。」
很多愛情小說呀、電影呀都有這麼一句的。
那……我會是你的鑰匙嗎?
雖然他考不上警察,但卻又彷彿對警隊的內部運作很熟識似的。他說是從他那些當警察的朋友聽回來的。他又告訴我很多關於他的警察朋友查案呀、捉賊之類的事跡,說可以給我一些參考。有時他還會以他的「專業知識」(從朋友聽來的知識) 給我一些寫劇本的「專業意見」。我通常都不會逆他意,佻皮地向他敬一個禮,回他一句 “Yes Sir!”
他靦腆地故意用手撥亂我的頭髮。
「混蛋!你的手剛才拿過那瓶油淋淋的辣椒油的!」我笑著責備他。他樂呵呵地大笑,笑得本來已經小得像葡萄乾的雙眼,瞇成兩條橫線。
我們就是這樣談呀談,像《Before Sunrise》的男女主角,相識不久就好像很熟絡似的;也像《Before Sunset》的男女主角,談的都不是肉麻露骨的情話,但卻可以在當中找到點點久違了的戀愛味道。
希望那點戀愛味道,不只是我一廂情願地感受得到。
最後,我用了一個星期六晚的通霄,終於完成了我和葡萄乾的心血結晶。
本準備睡一覺好的,這時候卻收到阿愛的ICQ訊息。
訊息視窗顯示了一個網址。我按進去打開了那個網址,並順手給阿愛回傳一個訊息。
我︰早晨呀愛姐!這麼早啊?:)
真的很早啊!現在才早上七時。
我按回那個新開的網頁。第一句映入眼簾的是大字標題「與心上人相配度測試」。
腦裡立即浮現葡萄乾雙眼瞇成兩條橫線的笑臉,頓感面紅耳赤心如鹿撞,彷彿葡萄乾現在就出現在我的旁邊。
網頁的內文寫道,只要輸入雙方的暱稱,就可以測試出兩人的相配度。
我急不及待在女方一欄輸入自己的名字,男方那欄輸入「阿亨」。
對啊,葡萄乾就叫阿亨。倘若相識了一個月還不知道對方姓什名誰那不是太丟臉了吧。嘻!
過了五秒後,頁面跳轉。白底紅字大標題寫著「恭喜恭喜」!待我興奮得心跳快要停頓時怎料看到內文寫道︰「恭喜恭喜!你和你的心上人的名字經已被傳送到 lovelove@hotmail.com。」
我頓了一頓。Lovelove?阿愛的電郵地址?!
真的被阿愛弄得快要抓狂了!哭笑不得的我立即點擊開啟阿愛的ICQ對話視窗準備責備她一番。怎料訊息還未打完,電腦桌上的手機就響起來。來電顯示是阿愛,這表示那個臭婆娘已經看過那封電郵了!
原來她這麼早把網址傳過來是有原因的!她肯定知道我徹夜未眠,預料到我在大清早神志不清的情況下便會很容易掉進她的圈套!可惡可惡可惡!!!
我把手機牢牢地握著,準備一按通話掣就把編好的髒言穢語一口氣向著話筒罵個狗血淋頭。
「喂!阿亨是誰?」
怎料缺乏罵人經驗的我還是被阿愛這個臭婆娘搶先了一步。
靈機一動。應付這些難堪場面的最佳辦法,還是裝瘋賣傻好了。
「什麼?妳說什麼?」
「什麼什麼呀?那個「與心上人相配度測試」呀!妳填了『阿亨』啊!誰是阿亨呀?」
「『阿亨』?沒這個人啦!胡亂想個名字填罷了。」
「沒這個人?不用裝瘋賣傻了!妳的九流演技根本騙不了冰雪聰明的我!要是胡亂填的話,幹麼不填『阿強』『阿華』『阿城』『阿德』而是填『阿亨』呀?我算過了,由我把網址傳送給妳到我收到電郵,中間只歷時55秒!假若不是真有其人的話,妳會填得那麼快?!不要作無謂的掙扎了!快給我好好從實招來!」
唉!最後還是敵不過阿愛連珠發炮式的猛烈攻勢,在電話中給她簡述了我和葡萄乾的相識經過。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對這個服務生也好像有一點印象。我想再見一見他。一會我們到紫荊樓喝早茶吧。就八時正在紫荊樓等吧!一會見!」
還未待我回答阿愛就掛線了。真受不了她。
也好。可以早點把劇本寫好的消息告訴他,給他一個驚喜。
我把電腦裡打好的劇本列印了出來,放進了一個褐色的公文袋,準備一會帶去酒樓給他。臨出門前,突然又有了另一個念頭—如果我把公文袋放進他家鐵閘與木門之間的縫隙,待他晚上下班回家開門時看到厚厚的一疊劇本,不是更驚喜嗎?
就這樣決定吧!於是我出門後先到他的寓所放好劇本,再啟程前往紫荊樓。
到達紫荊樓,我以為我會比阿愛早到,怎料已看到她坐在裡面揮手示意我過去。
「嘩!幹嗎妳會比我早到的?!妳乘火箭來的嗎?」
「為什麼我會比妳早?妳要打扮我不用嘛!喂!到底是哪一個?」阿愛不停環顧四周。
「早安啊!今天這麼早啊!」突然一把熟悉的聲音從後傳出,我轉頭,是朝氣蓬勃的葡萄乾!
「早啊……」阿愛在我旁邊竟然令我打招呼也感到渾身不自在。
「嗨!」葡萄乾也跟阿愛打招呼。阿愛於是用她那「天真活潑」的聲線回了一句「嗨!」。
活潑中好像帶點不懷好意。
待葡萄乾走遠後,阿愛繼續用那不懷好意的語調跟我說︰「哦!原來就是他!真料妳不到啊!我之前還跟小張打賭妳會在男方那欄填我們班的Joseph呢!小張卻說妳會填「阿康」。怎料兩個都不是。妳有沒有跟他接吻啊?」
「吓!」清早的紫荊樓沒太多人,這一聲「吓」大得響徹整間酒樓。我立即望向葡萄乾,幸好他在忙,沒有聽見。
「妳說到哪裡去了?!我們還沒有開始!」我故意壓低聲調。
「哦。放心啊!今天以後你們就會開始了。」我看到阿愛的不懷好意已由她的聲線蔓延到她的眼神,再擴散到整張臉。
「妳……不要亂來。」望著阿愛狡猾裝無知的神情,我有不祥預感。
「唏!不要這樣望著我嘛!來!告訴我!你們聊天都是聊些什麼的呢?」阿愛又再顯露她的三八本能。
「我們……談得最多的算是彼此的夢想。」想起葡萄乾的孩子臉,我就會打從心底笑出來。
「什麼?你們聊的怎麼那麼悶!」阿愛沒好氣地說,但轉臉又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那他家有什麼人?他的父母還在嗎?他有兄弟姊妹嗎?」
「不知道啊。沒有問。」
阿愛露出驚訝的神情。「這些事怎麼可以不知道啊?!那關乎妳以後的婚姻生活啊!要不要服侍家婆啊,要不要跟他的家人同住那些事!」
「妳神經啊!想到那麼遠!不過我知道他現在一個人住。」
阿愛好像沒聽到我的回應,自顧自地說下去︰「冷不防他已經有妻兒呢!妳有沒有查過他的手機,看看除了妳之外有沒有其他可疑女性打給他?」
我也被阿愛的神經質害得有點失措。「沒有啊。我也沒有他的手機號碼。」
「什麼?!」今次輪到阿愛的聲音響徹整間酒樓。「妳怎麼可以沒有他的手機號碼?!」
我趕緊望向正在傳菜的葡萄乾,幸好他也好像沒有聽見。「根本不需要啊,我們每晚見面也不會預約的。」我壓低聲線說。雖然我也被阿愛弄得有點緊張,但我也說得盡量平淡一點,讓阿愛覺得那只是平常不過。
雖然不用靠手機的男女交往在現今這個世代又真的有點不平常。
「糟了……」阿愛聽完我的解釋後,好像沒有冷靜下來,反而更歇斯底里地搖著頭說︰「糟了……原來妳對他那麼不了解……那妳會很危險……我還把妳送進了火海……」
「什麼火海?」看著阿愛失措的神情,我心感不妙。
「今早我趁妳還未來,冒妳的名寫了封情信向他表白了。」
「什麼?!」今次輪到我歇斯底里。「妳給了他?!」
「我今早不知道哪個是他,所以我把信交了給那個知客姐姐,請她轉交『阿亨』。」
我沿著阿愛手指指著的方向極速奔向那個束著馬尾正在帶位的年輕知客小姐。她看著我瘋了似地跑向她,顯得有點……慌張,也有點……失笑。
「請問……請問……那封信……」「放心,已交了給他。」知客小姐微笑著說,彷彿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令顧客很滿意的事。
我慌忙地環顧四周搜尋葡萄乾的身影,看到他正靠在吧枱旁。正當我正要開動腿上的摩打準備向著他所處的方位全速前進 (雖然在那千鈞一髮之間我還未想到跑到過去要做或說些什麼),卻冷不防差點被從右邊突然伸出路中間的吸塵器吸咀絆了一跤,推著吸塵器的大叔還輕描淡寫地對我說了句︰「看路啊。」
當我正要跨過吸塵器繼續跑 (那時我仍然未想到跑到過去要怎麼辦),吸塵器大叔又向我喊了句︰「等等!」我轉頭望向他,看見他關掉了吸塵器,然後從白色工人制服上的襟袋掏出一張粉紅色的皺巴巴的紙。「這封信是妳朋友給我的嗎?」
我瞥見那張像是中學女生互相通信的少女信紙,上面好像寫了「Dearest 阿亨」、「我已傾慕你很久了」……那些都是阿愛的字跡,相信應該是她冒我的名寫給葡萄乾的情信。那……為什麼現在又會在這位大叔手上呢?
「請問你為什麼會認為這封信是我朋友給你的呢?」
大叔又從他的襟袋拿出一個皺巴巴的粉紅色信封,指示給我看︰「婷婷 (望向那位束馬尾的知客小姐)說這封信是那位小姐給我的。上面寫著『阿亨收』嘛!我就是阿亨囉!」大叔理所當然地說。
「你就是阿亨?」那葡萄乾是誰?
「對啊,不過這兒大家都叫我『亨叔』了。」大叔又用回他那一貫輕描淡寫的腔調。「也不知道妳朋友從哪兒得知我的名字……雖然我妻子過身很久了,但我仍然很愛她啊!恕我不能接受……」
我打斷了大叔的話︰「那這兒還有另一個『阿亨』嗎?」
「另一個『阿亨』?」大叔想了一會。「哦!妳說『小鏗』?」大叔望向吧枱處,相信他口中的「小鏗」該是葡萄乾沒錯。
「哦!原來妳朋友的對象是『小鏗』!『小鏗』不是這個『亨』啦!他的『鏗』是《鏗鏘集》的『鏗』啦!」
「《鏗……鏘集》的『鏗』?」腦裡一時想不到《鏗鏘集》的「鏗」是怎樣寫的。
「對啦!妳要我把這封信給他嗎?但我建議妳朋友還是另寫一封新的比較好。這封不要的我替妳扔了它。」
「不,給我扔可以了。」我要回那封皺巴巴的寫錯了名字的信。大叔把吸塵器重新開動,繼續幹活去了。
我望向吧枱旁的葡萄乾,他喚了剛才那位束馬尾的知客小姐過去吩咐了一些事。吸塵器很吵耳,我聽不到他說了什麼,但我卻清楚看到,笑容可掬的知客小姐聽過吩咐後向他敬了一個禮,並從她的口型得知,她回了一句 “Yes Sir!”。
樂呵呵的葡萄乾敲了她的頭頂一下,笑得雙眼瞇成兩條橫線。
為什麼這個情影似曾相識?我在哪部電影看過?
“Yes Sir”?難道這位知客小姐也知道葡萄乾當警察的夢想?這意味著我應該不是葡萄乾心房的唯一鑰匙持有人。
我望著他們,感覺有點不是味兒,但我也安慰自己,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問題啊!
況且我又不是他的什麼人。
我連他家裡有什麼人也不知道。
我連他的手機號碼是什麼也不知道。
我甚至連他的名字怎樣寫也不知道!
用不著因為他而不爽嘛!我跟他又不是很熟絡。
……原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絡。
原來那一點點的戀愛味道,真的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後來,我把那封信交還給阿愛,跟她說要先走。阿愛沒有阻止我,也沒有說什麼。
也許她說過什麼,但吸塵器實在太吵耳,除了吸塵器發出的噪音外,我什麼也聽不進耳。
我獨個兒回家。升降機到達35層前,我下意識地把它先停了在9層。
我先到了葡萄乾9層的寓所拿回那個夾了在鐵閘縫隙間的公文袋。
我蹲在他的寓所門前,一時間想不到要怎樣處置這個自作多情的公文袋,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置那份失落了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