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長篇連載小說】你下班了嗎？第四話—史上最難答的《百萬富翁》一百萬問題

【原創長篇連載小說】你下班了嗎？

第一話—生鏽的英女皇頭

第二話—非要穿黑衣不可的黑道中人

第三話—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第四話—史上最難答的《百萬富翁》一百萬問題

為什麼葡萄乾此時會在我家大廈的升降機大堂出現？

我看到他垂著頭好像很疲倦的樣子。

當然啦，工作一整天了。

我肅靜且謹慎地，在不被他察覺的大前提下，慢慢繞到他身後。

我不可以迎頭就衝上去跟他say hi，因為我需要時間部署接下來的搭訕行動。

這個代號名為「洗底行動」的搭訕行動，顧名思義，目的就是要一洗我過去在他面前不小心塑造了出來的低能兒形象—沒錢吃飯啦，亂得罪惡霸啦，口吃啦… …

取而代之，我希望把我最真實的一面向他表露無遺—活潑開朗、溫婉嫻熟、美艷動人… …

因此我需要時間部署，我要我一會兒的表現美滿而且一氣呵成。

尤其是在他現在這麼疲倦的時刻，我要我的出現為他帶來精神一振兼且煥然一新的感覺。

看一看升降機門上樓層顯示屏，升降機現時到達37樓。

假設葡萄乾一直保持著這個垂頭的姿勢，如無意外，他應該會在進升降機時才會看到我。

預定他看到我的一刻就是導演叫”action”的時間，即是說我還有升降機降落三十七層的時間可以讓我好好部署接下來的行動。

好，事不宜遲，是時候要解答那條史上最難答的《百萬富翁》一百萬問題了—

最佳的搭訕開場白是什麼？

這條問題的難度在於它的最佳答案並不是在於客觀的事，而是在乎主觀的心。

在乎葡萄乾主觀的心。

答對的話收穫可能比一百萬更豐富，但答錯的後果卻可能比空手而回更加萬劫不復。

倘若我答錯了，我的低能兒形象就會更鮮明，以後要再「洗底」就更難了。嗚嗚… …

因此我要用餘下的時間謹慎仔細地分析每個答案會導致成功的可能性以及有可能帶來的後果。

三十七層，應該夠的。來吧！

A. 你也住這兒嗎？

這句的優勝之處在於它能夠為彼此製造共通之處，要知道其中一個會令被搭訕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方法，就是要讓他知道你跟他有共通點，那麼每當他想起自己這個特點時，也就會想起同樣有這個特點的你；不過，倘若問這條問題問得不妥當的話，整個情況就會變得跟問住在自己隔壁的鄰居「你住在我隔壁嗎？」一樣無聊。

多說無謂，先來個模擬行動吧！多慶幸我的「無定向喪心病狂天花亂墜妄想症」終能派上用場… …

你也住這兒嗎？對呀。這兒環境不錯的，空氣清新交通方便。對呀，同區來說算是不錯了啦！你一個人住還是跟家人一起住？啊！我跟女友同居。

… …

正所謂「生命滿希望，前路由我創」。可能現實會是另一個版本︰

你也住這兒嗎？噢！不是。我來探朋友。這麼晚探朋友？你們開睡衣派對嗎？噢！其實是我的女友說怕黑啦，我來照顧她。

… …

也是死路一條。

抬頭望一望顯示屏，升降機已到達22樓。

B: 你吃過飯沒有？

這句是東方人最常用的搭訕開場白之一。正所謂「民以食為天」，吃飯對東方人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保守估計，以此句作為開場白會有成功率達88%。不過，眾所周知，這句說話的無聊程度實際是比「你也住這兒嗎？」更高。平時遇到朋友時，假若你真的那麼無聊地以此作為開場白，你會得到的答覆通常是︰「我沒有吃飯，我只吃了麵。」，甚至更尖酸刻薄不近人情的︰「你未吃嗎？你吃屎吧！」

… …

你吃過飯沒有？吃過啦，妳呢？我也吃過啦。你跟酒樓的同事一起吃嗎？噢！平時是的，不過剛剛女友拿了便當來跟我一起吃呢。

… …

Next version please.

你吃過飯沒有？沒有啊，工作很忙呢！我也沒有啊！不如一起吃夜宵吧！噢！很抱歉呢，我已約了我的女友吃夜宵呢！

… …

升降機已到了十樓。要好好把握時間！

C. 你… …

此時本來正垂著頭的葡萄乾突然轉過頭來，看到站在他身後的我。他也許預料不到身後會有人，於是彷彿受驚似地定了定神。

我看見他疲倦無神的雙目。

雖然我還沒有盤算好我的開場白，但在此危急存亡之秋，一聲招呼是事在必「打」的了。這不僅能顯示我的禮貌和修養，尤其對於他這個處身於服務行業的人，一聲有禮的招呼對他來說應該更受落。

但此刻的我卻又變回下午那樣張開嘴巴但說不出一個字。

我只感受到我的口腔正在不斷分泌唾液。

如果我還不趕緊把嘴巴合上，口腔內的唾液將會氾濫出來。

但此刻的我卻發現自己不僅不能說話，就連嘴巴也合不上。

幸好此時他又把頭轉回過去，我才不致在他面前出醜。

奇怪地，我此刻又再能夠正常地控制我的臉部肌肉。我趕緊合上嘴巴把唾液嚥下。

原來每當我進入他的視線範圍，我就會出現中風的徵狀；一旦離開了，又會回復正常。

這個病看來比起「無定向喪心病狂天花亂墜妄想症」還要嚴重一百倍。

一旦病發，我什麼事都做不來，跟殘廢沒分別；連一聲「嗨」也說不出來。

連一聲「嗨」也說不出來… …

叮。升降機門開啟。

他走進去按了9字然後隨即走到升降機內最裡頭的角落。

我跟著進去按了35字然後乾脆待在控制板所處的那個角落。

升降機門關上。

我們分別佔領了升降機內的兩個對角。

我們的距離是升降機內最遙遠的距離。

也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也許我還有九層樓的時間去拉近彼此。

但我什麼都做不來。

跟殘廢沒兩樣。

連一聲「嗨」也說不出來。

我只能望著升降機內的樓層顯示屏。

在心裡讀著那些層數。

2… 3… 4… 5… 6… 7… 8… 9…

叮。升降機門開啟。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升降機門關閉。

我忽然失去了全身氣力般跌坐在升降機的地板，只餘下繼續讀著層數的氣力。

…11… 12… 13… 14… 15…

此時的我終能清楚確定我真的喜歡上他。

… 18… 19… 20… 21… 22…

因為我終於感到那突如其來的愛神來襲。

… 25… 26… 27… 28… 29…

中了丘彼特之箭的人會變得軟弱無力。

… 32… 33…

直至他找到那個會幫他拔箭的人。

… 34… 35…

叮。升降機門開啟。

我仍然癱坐在升降機的地板上，像一灘半溶的軟雪糕，黏著地下。

… … 惦念著那個跟我解體了的雪糕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