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生鏽的英女皇頭
金碧輝煌的大門口，地上鋪著延伸到裡面的棗紅色、繡有金龍圖案的地毯。
裡面擠滿一張張大圓桌。每張圓桌都鋪上有點殘舊的粉紅色桌布。
桌布上是一套套本應是純白色，但彷彿都很理所當然地染有不知是茶漬還是醬漬的茶具和碗筷。
茶杯裡盛著的，是濃得比廿四味還苦的普洱。
阿愛此時舉起盛著廿四味，不，是普洱的茶杯大叫︰「讓我們為小詠終於找到一份『正當』的暑期工而乾杯！」
同桌的小張和秀影都紛紛興高采烈地舉杯和應。身為主角的我在這個忽然被人「擺上枱」的情況下也只好勉強舉杯附和一下。 (苦笑)
「別這個面孔嘛！妳今次的暑期工是當文員啊！比起妳以往的工作實在是太好不過了嘛！」阿愛用她那像鳥叫的「吱喳」聲調打圓場。
哈！ (再一次苦笑) 我今次找到的暑期工，比起我以往的，薪水高不在話下，做的功夫又更加切合我斯文大學生的身份。總括來說，正如阿愛所說，正當得很！
那麼你們會問，我以前打過的工又何其不正當呢？我以前打過的暑期工有︰工廠車工、時裝店的抹櫥窗工人和西餐廳的洗廁所工人。
有趣嗎？
那時候當我興高采烈地告訴我的朋友我找到這些暑期工時，她們的額上不是即時冒出斗大的汗珠就是頭頂上有無聲的烏鴉飛過。
老實說，我真的不介意挺著大學生的身份幹這些粗活。我認為這些工作比起當個小文員更能豐富我的閱歷。
記得有套叫《失業特工隊》的港產片，內裡飾演導演的張堅庭在戲裡曾當過酒店服務生。每早收拾房間時都會嗅到房客春宵過後遺留下來的做愛味道。
我倒想嗅嗅這種酒店房獨有的味道。可惜我一直以來也當不上酒店服務生，不過我卻嗅過吃牛排的客人排出來的糞便的味道。
不是人人有機會嗅到的，當文員絕對沒有這個難得的機會。
那當文員可以嗅到什麼味道呢？影印紙味？還是老闆那像臭鼬屁味的鞋油？
實不相瞞，我自小的志願是當電影編劇。
我是一匹脫韁的野馬！當文員這種正當職業我才不希罕！ (WOW!)
不過，身為一個成熟的大學生，我當然知道，做愛氣味對我賺大錢的將來毫無用處。我們要照顧的終究是肚子而不是鼻子。因此我上年入讀大學時選修的科目是人材鼎盛的工商管理系而非只得小貓三四隻的電影系，準備畢業後出來社會加入模範專業兼且薪優糧準的管理階層行列。
可是，我是怎樣也壓抑不住要成為一個偉大編劇的雄心壯志的，因為我有病。我這個病的學名叫「無定向喪心病狂天花亂墜妄想症」。病徵是無時無刻都會進入「度橋」的狀態，看到什麼都會情不自禁地胡亂聯想和編故事。
譬如看著阿愛左手食指上的紅寶石戒指，我可以立即給你編一齣《嫁個有錢人2》；望著吧枱那邊那個彷彿好專心地幹活但其實同時又很漫不經心地監視著你的酒樓服務生，我可以在五分鐘內為他度身訂造一套《無間道外傳》。
如果我當了文員以後呢？
我可能會被辦公室狹隘的環境局限，再也編不到劇本，即使編得到都只會是《孤男寡女》、《孤男寡女》和《孤男寡女》！？
難道向現實低頭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嗎？
「當然值得慶賀啦！」阿愛再次沒頭沒腦地舉杯，(假的) 紅寶石戒指在水晶燈光的折射下閃閃生輝。「吝嗇的小詠今趟請客啊！很難得的啊！」
這就是懷才不遇的少年生不逢時的悲哀。
看著桌面上三個只盛著透白點心紙的竹籠、四個只餘下湯渣的燉盅、五隻鏽著醬油漬的碟子和一大個內裡空空如也的鍋子，想起它們的前身分別是三籠蝦餃、四盅灌湯餃、五碟蝦腸和一大窩咸魚雞粒炒飯，我忽然有所領悟… …
在Maslow Hierarchy of Needs的金字塔上，「理想」是排最高的；是高高在上的，是高不可攀的。
如果放在你跟前的是一碟香噴噴的咸魚雞粒炒飯和臭兮兮的理想，which one will you choose?
看到那個空窩嗎？
但周星馳在《少林足球》裡說，如果人沒有理想，跟一條咸魚有啥分別？
一條咸魚還會吃咸魚雞粒炒飯嗎？
… …
算吧。我想結帳。
阿愛揚手叫吧枱那邊那個《無間道外傳》服務生過來結帳，我從手提袋裡掏出錢包準備奉獻。
慢著… …
「各位！我這才發覺錢包裡只剩下一張五十元紙幣！一場朋友，妳們不介意先替我付吧！哈哈！哈哈！」我除了笑，真的不知還可以幹什麼來掩飾這刻的窘態，尤其是要應付她們帶有七分鄙視三分無奈的目光。
「妳是不是故意的呀！」「明知要請客還帶這麼少錢！」「妳沒有問題吧！」雖然一方面在謾罵，另一方面可還是掏錢出來湊數的，可真是患難見真情！
但見桌上不消一會就堆滿了很多張十元、廿元的紙鈔和一大堆硬幣，就是不見面值大一點的，足以証明時下的大學生真的不如外人所想的那麼光鮮！ (悲！那些硬幣堆裡其中一枚兩元硬幣還是大英帝國統治時期遺留下來的歷史文物，英女皇頭上還有一片難看到極的鏽漬！是誰的！好從實招來！)
看著一枱的硬幣，這時我們眾人心裡都在想︰「我們不要這麼寒酸吧！讓我出去提款吧！」
正要說出來的時候，阿愛忽地舉高雙手斬釘截鐵地大叫︰「不用了！經我鐵算子算過，我們需要付的帳款是$253，而我剛剛數過桌上的錢幣總值剛好也是$253！不多不少$253！YEAH！」
YEAH! 我們都手舞足蹈起來！我們湊夠數啦！你看小張！竟然興奮得拍枱！… …慢著！
可惜這一聲「慢著」叫得太慢了。就在「慢著」的前半秒，小張強而有力的麒麟臂已觸及桌面，而桌面四分之一秒內的極速傾斜早已反彈起桌上一枚生鏽的兩元硬幣，而這枚兩元硬幣竟在接著的八分一秒迅即沿著一道大拋物線弧形軌跡向未知宇宙進發，最後更一聲不響地降落並淹沒在紅地毯的塵埃中。
… … (dead)
是時候發揮管理階層的領導才能了—妳妳妳！東南西！我北！快把硬幣找回來！GO GO GO!
太遲了太遲了。眼見《無間道外傳》服務生已走了過來並伸出右手的帳單。「多謝$253。」
阿愛！妳的算術好厲害！
「哈哈… … 不好意思… …可否給我們一點時間… …」「妳們是不是找這個？」
服務生哥哥的左手突然亮出一枚閃閃發光的兩元硬幣！
大哥！你怎麼可能這麼快找到的！我肯定你以前幹過酒店「執房」！
我抬頭望向他並露出感激的眼神。看著他背負著水晶燈的光芒，我可是頭一回相信這世上有上帝。
儘管這位上帝眼睛很小，小得像兩顆葡萄乾，但也絲毫掩藏不到他的目光如炬！
多麼銳利的眼神！大哥！我真想問你，你以前當酒店服務生的時候有沒有嗅過做愛的味道？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 (付帳單時大堆硬幣碰撞的聲音。真是好不神似！)
幾經波折平息了付賬風波，整個人豁然開朗。葡萄乾眼睛服務生再度回到吧枱旁用其銳利但同時又漫不經心的眼神繼續演其《無間道外傳》。(每人都有其工作崗位和職責；酒店服務生亦然，文員亦然，咸魚亦然。)
心血來潮想上廁所，於是我吩咐阿愛她們先到大門口等我。
來到女廁門口，我發現了地上有一點黯淡的銀。我把它拾起來，原來是一枚兩元硬幣！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這枚兩元硬幣竟不是一枚普通的兩元硬幣，而是一枚生了鏽的英女皇頭兩元硬幣！
2 comments:
GREAT...
William:
Thanks William!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