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長篇連載小說】你下班了嗎?
第一話—生鏽的英女皇頭
第二話—非要穿黑衣不可的黑道中人
第三話—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第四話—史上最難答的《百萬富翁》一百萬問題
第五話—More Than Words
第六話—一人有一個夢想
第七話—Yes Sir!
第八話—站在你心房的那扇門前
我抱著公文袋想了一整天,還是想不到要怎樣處置它。
電腦的文檔,我一回到家便已經狠心地把它永久刪除了;至於這份列印版本… …從葡萄乾家拿回的那一秒開始,我就一直抱著它直到現在。現在已經是夜深了。 (請將音量收細。)
與其說是「想不到」要怎樣處置,其實是「捨不得」。
老實說,我現在已有點後悔把電腦裡的文本檔案永久刪除,我這一個月來的心血就只剩下手上的這一個公文袋了!嗚嗚… …
但每當看到公文袋又會觸物傷情,想起葡萄乾兩眼瞇成橫線的笑臉、婷婷 (紫荊樓的年輕女知客) 愉快地擺動的馬尾,還有他們兩個將來會生下的一個繼承著爸爸笑臉的兒子和媽媽的馬尾的女兒。 (對,我那個「無定向喪心病狂天花亂墜妄想症」在這篇小說裡抑壓了幾個章回後再度復發了。)
好一個「愛登氏家庭」!這麼一個幸福的情景對於孤苦伶仃的我來說實在太殘酷太恐怖了。
凌晨三點,我決定現在就到七仔買罐啤酒把自己灌醉,然後在神志不清的情形下便可以狠下心腸把這份劇本拋棄到便利店旁的廢紙回收箱了!
慢著,現在可是葡萄乾的活躍時段啊!我會不會又在七仔碰到他呢?
該不會吧!如果我們真的註定沒有希望的話,上天該不會這麼狠毒又要叫我遇上那個跟我有緣無份的他。
於是我懷著無比的勇氣和公文袋到了七仔,沒有碰見他,無驚無險買了啤酒便走到便利店門外的欄杆,想坐上去一邊喝一邊賞月;怎料發現手拿著公文袋根本不能騰出來借力跳上欄杆,於是把它先放了在欄杆旁的垃圾桶上。唉!這個公文袋真是命途多桀,臨死也要臭一下。
呷了一口啤酒,還未吞下,就感覺到肩膀被人從後拍了一下,這一下猛拍差點就叫我把喉頭的啤酒吐出來。轉頭一看,真的是葡萄乾。
他笑容滿臉,雙眼再次瞇成兩條狹縫。
「妳借酒澆愁嗎?」他開玩笑說。
天啊!為什麼我不能擺脫他?
都沒等我答話,他又續說︰「告訴妳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你結婚了嗎?恭喜恭喜!」看見他歡欣的樣子,我反而越覺鬱悶。
「神經病!妳喝醉了嗎?好消息是這樣的—老闆說紫荊樓的生意快要支持不下去了,下個月就會結業!」他興高采烈地說。
「紫荊樓結業?」我覺得難以置信。我想紫荊樓開業時的入座率都有九成吧,已經比以前的一品火鍋酒家好得多了。香港人都是那麼貪新忘舊的嗎?香港的酒樓業真的那麼慘淡嗎?
「妳怎麼這樣反應?妳不替我高興嗎?紫荊樓結業後,我便不須再當酒樓服務生了!我可以當警察了!」
紫荊樓是我們開始的地方,紫荊樓結業,意味著那兒發生的一切都該結束了。
我想起阿愛今早說的話。
「紫荊樓結業了,我們唯一的聯繫就沒有了。我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你吧。」
他欣然地拿出他的電話儲存我的號碼,卻沒有進一步動作。
「你不給我你的號碼嗎?」我只好開口。
「啊… …我今個月的通話時數滿額了,我遲些再給妳吧。」他吞吐地說。
好明顯,他不想我知道他的電話號碼,不想我找他。
要用這麼爛的藉口來拒絕我,那表明他心房的那扇門根本從來也輪不到由我來打開。
那我就不再嘗試開了。
「我要走了。」
「這麼快?妳不舒服嗎?真的喝醉了?」
「不是,只是今晚既沒月亮又沒星星,繼續待下去好像沒什麼意思罷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臨走時我瞥見夜空有一顆血紅色的星,像極了靈堂裡長明的蠟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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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也許是酒力發作的關係,倒頭便睡。
夢裡我看見自己身處紫荊樓,正在被穿黑衣的黑道大漢欺負。葡萄乾不知從哪裡走出來很有型地說了一句︰「不用怕,有我。」然後兩三下功夫便擊退了壞人。他轉身時我還看到他瞇成橫線但炯炯有神的雙眼。
然後他跟婷婷說︰「早說過不用怕,現在沒事了。」兩人便牽著手走了。原來他要救的是婷婷不是我。
這真是一個不知所謂的夢。
醒來後忽然想起昨晚回家時沒有拿掉放在垃圾桶上的公文袋,早上上班時發現公文袋已經不見了,該是今早被倒垃圾工人清理掉。
沒有了沒有了。我今生再也不會見到那份劇本了。我連唯一可以拿來想念他的東西也失去了。
本以為這樣也算是件好事,至少可以令我更容易忘記他,誰知天意弄人,不知為何上天竟沒頭沒腦要我每晚睡覺都做著那個「葡萄乾勇救婷婷」的夢。
夜復夜如是。
雖然每天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時間可以讓我胡思亂想;
雖然我和阿愛她們都已經很久沒有再在紫荊樓午茶小聚 (因為大家都忙著打暑期工);
雖然爸爸已經再沒有要我星期天陪他到紫荊樓喝早茶 (那是因為原來一個月前我家附近的大型商場新開了一間中菜館,格調比紫荊樓高得多得來價格卻差不多。爸爸媽媽跟其他紫荊樓的前支持者一樣,都紛紛「棄舊迎新」,湧到那間中菜館喝茶去;這也許也就是紫荊樓要結業的原因之一。);
但每晚做著的同一個夢還是叫我忘不了他。
雖然夢裡不論是葡萄乾、婷婷還是黑道大漢的樣貌都很模糊,但夢醒後那種比胃酸倒流還要酸得灼喉的刺痛倒是挺真實的。
可是,最叫我費解的是,日沒有所思,夜何來所夢?正如《如果‧愛》裡的林見東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晚睡覺都會夢見孫納一樣。
「我不想睡覺,我不想每晚都要夢見我們分別的場面,我不想每晚都要傷心一次。」
寫出這句對白的編劇想必也經歷過我現在這種痛苦了。
可是痛苦往往是永無休止的,更會變本加厲。
今個星期天祖母慶祝生辰,慶祝地點是紫荊樓,因為爸媽新寵的中菜館客滿了,訂不到座位。
真正面對他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星期天晚上的紫荊樓竟然也真的沒什麼人。今次我們沒有包房,都坐在大廳,可是大廳也只得幾桌食客,跟紫荊樓初開業時的熱鬧景況有天壤之別。
也許是客人太少的關係,也可能是我心中有鬼,我總覺得葡萄乾工作時常常朝我這邊望過來,使我有點不知所措,坐不安吃不下。於是我乘他不為意,離了桌上洗手間。也許洗個臉會舒服一點。
誰知在往女廁的途中,竟看到旁邊的男廁走出一位穿黑衣的彪形大漢。我認得他就是上次欺負我的那個人。我害怕得一動也不敢動,站在原地別過臉去由他擦過我的身旁。他好像朝著洗手間旁的廂房走去。原來那班可怕的黑衣人今晚也在,而且還是坐在跟上次一樣的廂房裡。
待那個人走過後,我才敢抬頭前行。突然感覺到我的左邊的肩膀被人從後沉重地拍了一下,我以為是剛才那個人認得我要找我晦氣,不禁全身顫抖起來。怎料聽到耳邊有人溫柔地說︰「不用怕,有我。」
我抬起頭,是微笑著的葡萄乾,笑起上來很俊俏。輪廓清晰可見,不再面目模糊。
我還來不及反應,他便說︰「先工作了,一會再聊。」就一溜煙朝著黑衣人的廂房走去。
我走進洗手間,面向鏡子,發現鏡裡的自己竟然也沒剛才映入我視網膜的葡萄乾的影像那麼清晰可見。
他那句溫柔的「不用怕,有我」和俊俏的笑臉彷彿已透過我的大腦神經傳送到腦細胞內的永久記憶體。我知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了。
我真傻!既然忘不了就乾脆不要忘記吧!既然已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那就繼續存活在我的生命吧!不論你喜歡的是婷婷還是誰,都沒關係了!你也仍然是我崇拜的KEANU REEVES的「龍咁威版」啊!這陣子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了,想昏了頭,才把自己弄得如斯不堪。其實一切都如往常一樣!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啊!總不成非要弄到斷絕關係不可吧!我真傻!
想通後豁然開朗,還準備出去後要故作俏皮地問他︰「喂!幹嗎不打電話給我?」
出去後正想找他,忽聽到旁邊一下破門的巨響,一個黑影從旁邊廂房飛出,直跌向眼前那張放滿餐具但沒人坐的圓桌。圓桌被壓得傾斜,那個人從圓桌掉在地上直滾到我的跟前。
待我漸漸從突如其來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完全看清楚我眼前這個傷痕累累的人的臉時,我才不自覺地張大嘴巴,喉嚨就要發出尖叫—
「阿鏗!」